我记得遇上宵沫的那年天空是灰暗的，雨下得很大。她看起来很矮小，穿着雨靴，披着长及脚裸的黑雨衣，跟在杵着拐杖的老太婆身后。
老太婆和她一样穿得一身黑色，一老一少游走街坊引来了不少人好奇观望。
人们都称呼老太婆风婆婆。她出门三天了如今才回来，没有谁清楚她究竟是去了哪里。和这位年迈老太婆熟悉的人忍不住好奇问道:“您老人家是去探亲了么？呦，这是哪家的孩子呀，看着真小。”
“是我外孙女啊，我是去外地接她。回来晚了，遇上这种恶劣天气。”
她面露和蔼笑意，言语大方，丝毫不避讳些什么。这个镇子上的人谁不知道她家的那点破事，女儿跟男人私奔了，将近五年没回来，明眼人看在眼里心知肚明。如今老太婆身边有个外孙女不用再孤苦伶仃，可怜老伴去世的早。
那年我也才十岁来头，透过着自家窗户向外望去，目睹走在路途街道的宵沫肩膀上匍匐了一团黑影。朦胧雨雾有些模糊我的视线，我揉揉眼睛，试图去辨清楚那东西的模样。
因为总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黑暗事物，这不禁令我痛苦非常，以至于日后里去拜师学术，起码学点法术自我防卫也好。
只见那团呈现圆形轮廓、像烟雾聚集的不明黑影，如同一阵袅袅硝烟蔓延开来，奇妙幻化成一尊约莫人形般高的影子。影子停留半空中的雨幕里，我的心也紧跟着被无形的恶魔利爪扼制住般惴惴不安。
我至今也没办法去淡忘那张脸，尽管曾几度竭力阻止自己再去想起。它有着一张支离破碎的女人的面孔，像是破碎后又拼凑上去的完全不规则图画，艳红鲜血顺着脸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破碎裂痕蜿蜒流淌，淌落地面混杂了瓢泼雨水。
它虽然是只女鬼，缠着宵沫不放，但它从来不会伤害这个女孩。宵沫去上学的路上，它沉默不语地跟在宵沫身后。宵沫上课时，它会坐在旁边的空座位上陪她，默默的，好像它就是宵沫的影子，无时无刻不尾随着宵沫左右。晚上它就睡在宵沫的床底下。平时一日三餐，会静坐在饭桌对面看着宵沫吃饭。
为何我会知道以上它和宵沫的生活琐屑，源于从它来到镇上的那一刻开始，我便想方设法观察它的一举一动了。
一开始为了搞清楚它纠缠宵沫的目的，弄明白它生前的死因，也出于担心它会伤害安静的宵沫，必不可少的和宵沫套近乎是难免的。
于是，我经常会去看她，坐在她身边，与其喋喋不休地说着刻意讨好的话，哪怕守在身边沉默不语也好。
时间长了，我们会习惯围在一起吃饭、写作业、看电视、躺在屋顶上吹风，一起走在夕阳下散步。
那是一段恬静安逸的时光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。
我总是会坦诚认真的告诉她，“我喜欢你——你能接受被女孩子喜欢吗？”
宵沫默默无语地看着我，不说话，不表明态度。
深深迷恋着她的我，在不知不觉失去了自我，最后连同良心一起泯灭。
在我难以忘怀的记忆深处，始终印象犹新的悲剧之降临是从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开始的。
12岁的我拖曳着一具用麻布袋包裹的尸体，挑准了爸妈上班不在家的时间，将其埋在自家的后院里。虽然事先锁好了家门以防备放学后的何撒会突然闯入，可我没料到那天他会在家。那是在我处理好了尸体以后，我冷不防的一抬头，便看见他站在北边卧房的窗前——我们的目光在那一霎那交汇，他吓得匆忙后退逃出了我的视线。我感到震惊、混乱、心脏抽痛，一股杀意已决的念头涌进脑海。我来到何撒房门外促足，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他从里面反锁的门，蜷缩在角落里的何撒看到我进门之后一下子哭了起来，不时伴随着阵阵咳嗽。
我问：“为什么要哭？看到了什么？” 他什么话也不说，泪如泉涌。
我站立不动，向前伸出手臂，示意何撒过来拥抱我。
“我爱你，何撒！”我淡淡说。
他愣忪，犹豫了一会儿，擦着眼泪走来拥抱我，允诺，“我什么都不会说的。”
我抚摸何撒柔软的头发，问他是不是因为感冒，老师才让你提前回家？
他点头，重复一遍：“我什么都不会说的。”
何撒是可怜的，我卑劣到利用他的依赖和信任，把他诱骗到家园后山的树林，告诉他宵沫在那里等我，和我一起去找她如何？他回以无垢笑容，那笑容温暖的让我想流泪。
临行前，我特意给他穿得很暖和，戴上围巾、棉帽、手套，带着他绕过一条无人路径的小道走向深山老林。他从小就体弱多病身患哮喘，每当走得累了，我就会背着他走，一路上我们默默谈心说话，而我早已泪流满面，眼睛和鼻子被风雪吹得发疼。
我说了很多遍“姐姐爱你！”
他说：“我知道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，你会不会恨我？”
“不会。”
“真的？”
“真的。”
我笑意苦涩，眼睛酸涩发烫的厉害。最后我们来到险峻山崖，飕飕作响的狂风吹走了他的帽子，他想去捡，却被我制止，被迫背对着我。我钳制住他的双肩，一步一步推着他前进，等到走在山崖边缘的时候，掰过他颤抖不已的身体面对着我。
“对不起，何撒。”
我给了他一个离别的拥抱，吻了吻他冻得发紫的嘴唇，然后推开他，目睹着他跌向下方深渊，来不及喊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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